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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跟刚从国外工作回来的好友夫妇见面吃饭,细聊了这几年的生活经历,得出我“终究是个潮汕姑娘”的结论。
 
我猜,这说法要是搁到我那些真正的潮汕本土同学那,是肯定成立不了的。
 
要知道,当年他们给我同学录上写的可全是什么。
 
“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传统女孩的影子”“特立独行”“思想奇特”……诸如此类。
 
诚然,我确实也不是什么“原汁原味”的潮汕姿娘。
 
我出生在江西,6岁随父母移居于此,一直被周围小伙伴唤为“外省妹”。
 
当然,更难听不雅的绰号也有,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属于精神上的“校园霸凌”。
 
所谓的“异乡感”,我是很早就体验到了的,无论我的潮汕话说得怎样地道,总觉得融不进同学的圈子里。
 
我记得那时班里有个外地女孩,还是在汕头出生的,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跟一个男生表白,却被以“我们语言不通”给拒绝了,因为她说的是“电影话”(潮汕人把“普通话”称之为“电影话”)。
潮汕本土同学还有一个“异于时代“的现象就是:班里有2/3的同学不是独生子女,至少1个男孩是标配,兄弟姐妹6、7个的也很普遍。
 
放学后,我很难找到同学玩,他们都回家跟自己的手足玩去了……
 
孤独,是在异乡长大,最难以消解的哀愁。
 
后来我想,我可能并不是完全受潮汕地域文化影响,立志要当贤妻良母。
 
而是,不想老这么一个人孤单罢了。
 
知乎上有讨论“潮汕女孩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在我印象中,同学的妈妈们的确都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偶尔去串门的时候,除了能张罗一桌子的好菜(却甚少接待外人),连地都是跪在上面用抹布擦得一尘不染。
 
这一度让拥有职业母亲的我心生羡慕,希望一直被父母放养的自己也能从头到脚都被照顾得那样体贴、细致。
 
潮汕地区到底有多封闭,举个我生娃后回家休产假时的例子。
 
那是2010年初,我带着4个多月的娃在海滨路一家泰国餐厅吃饭(在清代后,随着大米贸易的展开,大批潮汕人加入了下南洋的队伍,所以潮汕地区挺多泰国印尼华侨的)。
 
餐厅老板娘在得知孩子爸爸是新疆人时,用极其震惊且万分惋惜的口吻问我:"他是不是走钢丝的?”
 
并且指着我的娃问是不是吃羊肉串长大的?
 
可能觉得我这样的“潮汕姿娘”怎么能嫁到那种地方跟着外族人受苦受难。
 
即便我跟她解释了很久,我先生是在新疆的汉人,而乌鲁木齐大部分都是汉族人。
 
现在回想起这段异乡成长史,却充满感激,毕竟收获了不同的方言和不同的文化,眼界自然开阔很多,对新环境的适应也比同龄人要快一些。
 
作为一枚“假”的潮汕姿娘,我热衷这片地区的所有,自豪于当地的美食、传统文化的留存和吃苦耐劳、团结爱拼的“胶己人”特质。
 
所以,对于那些不得不带着孩子出国常驻又担心他们适应不了的朋友,我总拿自己的经历来劝慰他们——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孩子的适应力真的比你想象中要强大。
 
最后贴一篇旧文,应个逢年必召唤的“乡愁”景,或许“吾乡”的概念,于我能更清晰点:
 
牛年初五,我从南方的南方而来,这北京城的鞭炮轰轰隆隆,为迎接财神爷的到来,久未停歇。北方的春节喜庆、人多也热闹,不像我在家呆的那几天,安安静静,只有海滨长廊上的花市开得红红火火,从视觉上宣告一个新春的到来。
   
工作后,已是三年没有回广东过年,爸妈喜欢北京城的年味,放鞭炮、点烟花,逛庙会,而今年终于腻了那份嘈杂,召回我南下过一个三口之家的小团圆年。记忆中,这也是第一次只有我们三个人过的春节。小的时候,爸妈辗转带着我回他们的家乡和大家族的成员们团聚,再大一点,总会有些亲戚来广东一起过年尝鲜,能堪比今年这么清静的年实在少之又少,我们三人都分外珍惜。
 
到家那天是腊月二十七,一下飞机,潮湿的温暖褪去繁重冬衣,只不过二日,太平洋的季候风又起,我常手脚冰凉地缩在棉袄睡衣里瑟瑟发抖,甚至在出门的时候“可耻”地穿上了羽绒服来抵挡南方特有的阴冷。
 
在家最大的福分便是吃食,一下飞机张嘴跟父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吃鹅肠!”此后的每一天,也都打着过节或是难得回家的各种旗号,鱼翅海参、燕窝鲍鱼、牛肉丸及鲜虾卤味吃了个遍,恨不得把一年吃不到的新鲜海味都吃够份额,才可以安心回北京粗茶淡饭。
 
很多时候,我是不愿意家里有客人来拜年庆贺的,这意味着我必须从泡脚桶里抽出双腿,从藤椅中挪开大部分肢体,转移我在香港明珠、翡翠、本港抑或国际台的视线,去开动我的脑袋应对宾客们的嘘寒问暖。
 
老同学间的聚会早已不似读大学时那么频繁,三三两两,勉勉强强,要不是昨晚在海鲜酒楼碰见疑似喝喜酒的一桌同学,被拉出去喝茶,似乎大部分人都以为我已经举家迁往北京。而大家的话题,也从几年前的找工作到各自的婚期,偶尔聊聊某个四十多岁还未嫁出去的中学英语女老师。
 
我在此类聚会中,从来都是一个讲“电影话”的局外人,这距离感从我十八年前随父母移居于此业已产生。那时,汕头还是座风光无限的经济特区,转学的第一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跳了一支新疆舞,所以我很多小学同学到现在都认为我是新疆人,以前会不厌其烦地纠正这一错误,现在想来不免无谓(对,因为就在这一年,我成了新疆媳妇)。
 
在当地人看来,不但广东以北都算是北方人,连同省首府广州人也算是外地人了,我因而被人唤了“外省妹”唤了一整个中学时代。
 
我和父母在这里安插落户始于1991年,高楼大厦、泰国香米,电视里讲粤语的香港小姐……像一颗颗甜美的糖果对幼时的我极具诱惑,迫切想要融入于此,只是潮汕人的优越感一直很强,尤其在彼时,连香港也不过是李嘉诚、林百欣这些“自己人”的天下。
 
无论现在聚会同学们怎么解释当时没有隔离或者歧视我的本意,“外省妹”这个略带嘲讽的称谓所带来的疏离感早已深埋于心,各自家庭背景的不同造就我对这个目前我居住时间最长的“家乡”有那么一丝淡薄。我常居北京的动向也最符合同学们对我的定位,真是“我轻轻地来,正如我轻轻地走”。
 
人说大城市冷漠,其实小城市更难融入,毕竟你终究可以在那么大的天地间找到一小撮志同道合的人,而小城市根深蒂固和统一化的观念实为铜墙铁壁:广东电视台早在热播“外来媳妇本地郎”,潮汕人还是追求同乡联姻,不少留在广州、深圳工作的同学谈到目前的感情困境也都是来自家里的反对,不但接受不了和外地人结婚,甚至“广州人、深圳人”都并不十分满意,加上考虑八字、家庭等,供给我土生土长潮汕同学的选择真是少之又少,而同学间聊到的情感八卦来来去去还是那么几个人,同学A和同学B分手,又各自找了同学C和D,说来说去隔不到两个人都认识,甚是乏味,至于离婚——在北京司空见惯的事仍是城中热辣新闻。
 
在家我和小时候一样只看香港电视,今年春节期间,南方电视台回顾了香港十年前的综艺节目和各大音乐颁奖典礼,从“超级无敌掌门人”到“劲歌金曲”,看得我感慨万分,说当年的王菲多么年轻、当年的陈奕迅如何青涩,“十大中文金曲”和香港这城市本身一样人气凋零,真是天不假年。
 
爸妈热衷着“改革开放三十年”系列回顾节目,听其介绍许多日新月异的特区,比如深圳、比如厦门,想汕头何尝不是首先一批开通国际港口?只是她安静得像被版图遗忘,也被金融危机遗忘。我年年回家感叹这城市的十年如一日,不知是该哀叹她的停滞不前,还是该暗自窃喜她这份恬静,她是昔日的经济特区,今日藏富于民的粤东贫困政府之一,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我也不像从前那般介怀自己异乡人的身份。
  
时光是个好东西,不在于它会真正带走什么,而是会捏小你的回忆。从前觉得承载不了的异乡感多年以后已被打磨成一块小小的记忆,伴随着一份恰如其分的恋乡情,不重不轻置于心中一域,让我仍然可以在北国欢腾的喧嚣中觅得一丝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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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妈

牵牛妈

40篇文章 3年前更新

本名黄臻,资深媒体人,育有一儿一女。相信科学,热衷文艺,也善于和婆婆、保姆阿姨一团和气地过日子。有“活的孕产字典”和“知心豆姐”的美誉,已为周边及网络上的百余名准妈辣爸进行过口头和一对一的孕产育儿指导,并兼顾心理咨询和情感顾问。天涯开帖《生吧,生吧——80后知识女青年生娃实战手记》两周点击过百万,2011年出版的《没经验准妈妈研究“生”笔记》盘据孕产类新书榜榜首,2016年出版《二宝妈妈研究“生”笔记》,并长期为《父母》、《孩子》等母婴杂志撰写专栏。个人微信公众号:研究生笔记(yanjiushengbi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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